简单碰头后我们很快到达北原家。

    北原家的家境可以直观的从居住地判断，能在涉谷靠近市中心的位置拥有面积可观的独立栋住宅，至少也得是社会的中上流阶层。

    隔着院门我扫了眼庭院中的景象，种植着不知名奶黄花球的花圃，在阳光下自成一道风景，造型规整的灌木丛和几棵品种稀有的树交错，落在草地里交映成画。

    “很漂亮的院子，令堂应该费了不少心神在这些花树上吧？”我随口问道。

    北原恍了下神，没能及时接住话，直到我放慢语速又一次重复问题，他才抓回一半心思，“是啊，妈妈很喜欢培育植物，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些花和树木浇水。”

    说话间他的眼神时不时往上瞟，分神注意着二楼最靠右的那扇窗。

    “阳太在那里？”我又问。

    这次的回答很快，轻轻“嗯”了一声后，北原拉开院门领着我们进去。

    进屋前，我让他们稍等，从包里掏出白大褂换上。

    “你哪来的白大褂？”场地挑眉。

    我一边套着白大褂一边手里拎着包，属实不方便，三谷见状帮忙接过包。

    “谢谢，”我对三谷道谢，把手伸进袖子里，回答道，“出门前跟外公借的，我的白大褂在沟中，进去拿出来不大现实。”

    等我穿好白大褂，北原打开家门将我们迎进去。

    在外面的时候就觉得屋里的格局应该挺大，进来后实际感觉了一下，发现不是一般的大。

    比起普通的公寓和平房独栋，这个独栋的室内布局更偏近小别墅的设计。

    内里以门为界线分为左右两块，左手边是厅，用扇巨大的玻璃拉门连接户外景色，右手边是开放式的厨餐结合空间，米色岛台简洁素雅，和圆座高凳相衬。

    如果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我可能会掏出自穿过来后就没再用过的手机，对着这里的布局一顿猛拍。

    作为一个室内设计专业的学生，我已经完全具备本职业的职业病。

    我努力把思绪从室内布局上扯回来，目光落在厅角落的猫窝上。

    厅的沙发边和茶几案上均散落逗猫用的玩具，棉布沙发上还黏着零星的毛发。

    “北原，你家养猫吗？”同样注意到这些的场地问道。

    北原点头，“是，家里养了一只英短……”他突然苦笑了下，“但今天早上被妈妈送到小姨家里去了。”

    请我们在原地稍等，北原从沙发旁的柜子里拿出滚毛筒，迅速将沙发上的猫毛清理干净。

    “请坐——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这几天因为阳太的事情我们都有些忽略了家里的整洁。”

    北原很快端来装有柠檬水的凉水壶和四个玻璃杯，动作麻利的帮我们倒水。

    接过水杯，我轻声道谢，冰镇过的柠檬水从喉咙滚下肚的同时，一路走来的燥热也被冰水一道冲走。

    场地和三谷都默默的直接灌下大半杯，可见也被热的不行。

    头顶的空调开启后便急速吹送冷风，厅的温度很快降低。将水杯搁回桌面，我掏出笔记本，开始正式询问。

    在和阳太接触前，几个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需要和北原进行确认。

    “前天阳太回家后，你们是如何发现他不对劲的？”

    “那天晚上我和同学约去游戏厅玩了一晚上，到家后阳太已经躲在房间里不让人靠近了。”提及当天的情形，北原的脸色有些阴沉。

    “那么勒索钱财的事，你和你的父母是怎么得知的？”

    “当时被勒索的不止阳太，还有另外一个孩子，他和阳太是同班同学，放学结伴回家，结果遇到那群混蛋，被一起拖进学校后的小树林里勒索了。”

    搭在膝上的手微蜷，北原道，“是那个孩子的父母后来通过班主任联系了我父亲，我们才知道阳太被人勒索。”

    还有另一个孩子？

    我和场地对视一眼，继续问道，“那个孩子呢，也和阳台一样应激了吗？”

    北原摇摇头，神色里透出一丝庆幸，“勒索完爱美爱主的人就把他赶走了……听我爸妈说，是他把阳太送回来的，应该是不放心阳太后来又跑了回去。”

    [可能知情者。]

    我在笔记本上记录到，而后询问了那个孩子的联系方式，一并抄下来。

    “也就是说，阳太到家时你并不在场。”

    北原点头。

    我稍微停顿了下，有些犹疑，“那么你的父母检查阳太身上是否有伤的时候，你也不在场是吗？”

    “是的，但后来请家庭医生的时候我在。”北原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语速缓慢下来，“检查过程很艰难，阳太一直在挣扎，我和父亲一起才能勉强按住他……”

    “检查还差点进行不下去，医生解开阳太衣服准备看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的时候，”仿佛被噎住，北原的声音短暂消失了片刻，他用力吞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阳太开始尖叫……他一边哭一边尖叫，在旁边看着的妈妈受不了了，她扑上来推开我和爸爸，哭着抱住阳太……”

    血脉相连的幼弟正在独自经历无法理解的痛苦，无能为力的感觉时刻折磨着身形瘦弱的少年，他最终还是忍受不住，伸手捂住眼睛，“为什么我的弟弟要遭受这些事情……”

    接连不断的水珠砸落在他腿上，将裤子晕出成片的深色，“明明是我的错……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为什么受惩罚的却是阳太。”

    阳光被飘过的云彩遮蔽，窗外的光线霎时黯淡，厅里的气氛也随之沉重。

    似乎这个世界上容易受到伤害的总是这些温柔的人。

    把愤怒伤痛压抑住不让总长为难，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绝口不提其实招来祸事的是东万，而他只是东万里那个不幸被选中的人。

    甚至连悲泣都尽力放轻。

    三谷将桌面的纸巾放到北原腿上，握住他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我合上笔记本，选择将一些猜测暂时隐瞒。这种时候告诉这个男孩那些猜测，除了加剧他的痛苦，别无用处。

    过了几分钟，北原发泄完，抽出纸巾擦干脸上的眼泪，口中接连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北原同学，”我轻言，“能让我见见阳太吗？”

    窗外阳光再次显露，橘黄光线闯进厅，在玻璃拉门旁投下小片光亮。

    紧闭的房门仿佛孩子尽数锁住的心，沉默而坚决的拒绝着所有人靠近。

    示意领我上楼的北原先行离开。

    没事的。我动了动嘴唇，无声安抚道。

    北原离开后，我轻轻敲响那扇门。

    “阳太，你好，我是佐竹昭，是大沟中学校的老师。”

    “阳太知道沟中吗？就在你就读的小学旁边，只隔了一条街，”我在门口坐了下来，背靠着房门，“如果以后阳太选择去沟中读书，说不定会成为老师负责教授的学生之一。”

    “毕竟万事皆有可能发生。”

    稍微停顿了会，我侧耳去听，门后依旧寂静无声，所说的话仿佛投入死水的石子，连波澜都不曾泛起。

    我苦笑了下，不去理会涌来的熟悉感，继续自顾自说着。

    “家里现在只有阳太的哥哥在，爸爸妈妈出门了还没回来。”

    “因为太过担心阳太，独自一人的哥哥哭着给老师打了电话，请求老师过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让阳太和他说句话。”

    “哥哥他……以为阳太讨厌自己，正在楼下偷偷哭泣。”

    门后发出轻微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甚清晰的声响转瞬即逝。

    “其实阳太没有讨厌哥哥对不对，只是遇到了很难对哥哥说出口的事情，所以把自己藏起来了，对吗？”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所以苦恼着，自己在房间里慢慢想着方法。”

    响动再次传来，动静比之前更大了些。

    我停顿了会儿，话锋骤然一转。

    “阳太有学过武术吗？”我自问自答道，“老师学过哦，还在比赛里拿过冠军。”

    “你哥哥会认识老师，也是因为老师在校外教训了一群总是欺负人的坏孩子，被哥哥的同伴看到了，于是机缘巧合下就成了隔壁学校里关系比较好的老师。”

    “阳太要是对武术感兴趣的话，老师可以教你，保证你在遇到坏人的时候可以把他们打跑！”

    我掏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把电话号码写了上去，然后顺着门缝塞进屋里。

    “要是想学了，就给我打电话，咨询其他事情也可以，毕竟老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全能。”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吹牛。

    “至于阳太正在苦恼的事情，如果不能告诉爸爸妈妈，也不能告诉哥哥的话，可以考虑告诉老师哦。”

    “老师很厉害的，比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厉害，能轻松把坏人打趴。”

    “如果有什么想找人倾诉的秘密，就找老师吧，阳太和秘密老师都能保护得很好。”

    走廊尽头阳光争相洒落，好比晕染在水中的颜料，愈靠近房门阳光的色彩愈浅淡。

    我转头，看见回忆和现实重合，门框另一边的墙上倚靠着过去的身影。

    黑衫，阔腿裤，波浪长发，与身上如出一辙的打扮模糊了现实与回忆之间的界线。

    我张口，和那道身影以近乎重叠的语调停顿说道，“我一定保护你，一定能保护你。”

    我一定保护你，一定能保护你。

    “相信老师好吗，阳太。”

    相信老师好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