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难道我的面具就不吓人吗？”

    这一句空凌凌的嗓音结束后，还夹杂了一声清清淡淡的嗤笑。

    这笑缥缈又低哑，不屑又嘲弄。

    楚恬蓦地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身上已经沁出了冷汗，虚虚密密，粘的有些难受。

    她是被吓醒的。

    梦里她又梦到那段剧情，百阶高台上龙袍加身，一袭黑影突然出现，握剑指向高位不屑嘲讽。

    楚梁婳惊恐瞪眼倒在血泊里，手指着半空渐渐无力垂下，不甘，无能。

    解决掉所有人，那道黑影忽然转过身来，用剑挑起楚恬的下巴，露出一道完美而又幽然的笑容。

    “怎么，难道我的面具就不吓人吗？”

    这声音一出口，却是荣公子的。

    梦里，楚恬心脏瞬间漏了一拍，然后便惊醒。

    她仰着脸，大喘气。

    一口一口，喘的很费力。

    屋里没什么光，她也没有点夜灯的习惯，越是黑暗，才越容易想的多，楚恬闭眼又睁开，逼迫自己长长舒了一口气。

    晚饭时，荣公子曾说过这句话。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一开始确实觉得有些吓人，可认识的久了，便也不觉得了。”这回答简直堪称模板，无懈可击。

    而且之后，他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仿佛真的就是随口那么一接话，点点头，他也就离开了朝夕苑。

    “怎么会做这个梦呢……”楚恬拍拍微湿的额头，躺着叹气。

    这样很容易让她产生联想啊。

    可惜的是，梦里那个影子，楚恬记得很清楚，看起来的确比荣公子要高上一些，否则她还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疑神疑鬼说他们两个就是同一个人。

    窗外远远响起鸡鸣声。

    噩梦后遗症，疲惫感袭来，楚恬侧身换了姿势，脸埋进被子里，再次闭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屋外来来回回总有脚步声，没人说话，但是能听的清楚。

    楚恬喊了声：“春花。”

    “哎——”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春花应声入房。

    熟练的拾起一旁挂理好的衣裳，抖落两下后，替楚恬穿上。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哎呦”。

    楚恬睁开还在打瞌睡的眼，“外面怎么了，好像有不少人。”

    春花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是张伯，他领人正在后院挖树呢。”

    挖树？

    “柿子树？”楚恬试探问。

    “是呢，说是荣公子吩咐的，顺便请人过来把后院好好修理修理，园里长了不少草，说是容易绊着人。”

    哦，是这样啊，懂了。

    楚恬看了眼小丫头。

    这丫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昨天在后院被长草给绊了一跤的事，昨晚见到春花的时候，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索性就没告诉她。

    免得小丫头自责。

    不过她也不是喜欢自作多情的人，听到他派人来清理长草，也没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反正这整座府邸都是他的，挖树就挖了吧。”

    哎，就是有点可惜了那棵树。

    长的还怪不错的呢，再等两年没准都能结上果子了，也不知道这男人怎么就是不待见那棵树，非得跟棵树过不去。

    等她吐完最后一口漱口水，春花提议问：“小姐要不要去后院瞧瞧看，柿子树挖掉之后，张伯还没决定种什么呢。”

    听着她的话，闲的没事做的楚恬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走吧，瞧瞧去。”

    后院，张伯领着一帮人正叮叮咚咚敲，那棵昨日还长壮实的柿子树，已经被拔起来放倒在一旁。

    他还在指挥：“把那树搬箱子里去，放好了，免得公主知道了趁机问罪。”

    公子敢拔树，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得想法子处理好后面的事么，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人抓住把柄说垢话？

    下人依言把树搬走。

    楚恬喊了声：“张伯。”

    “哎！”张伯扭头，笑呵呵的：“楚姑娘醒了，昨晚睡得可还好啊。”

    “睡得很好。”她点头，指了指那个箱子：“这是做什么？”

    张伯看过去，解释说…：“这个啊，一会儿让人给放到储藏室去，不然哪天长乐公主突然要看这树，不是不好交代么。”

    这可是陛下同意，公主亲手栽种的树，即便是不喜欢，那也得处理漂漂亮亮的。

    何况这里本就是权力至上的地方，倒也能理解张伯的慌张。

    不过，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张伯，你家公子还在府里吗？”

    张伯眉开眼笑，喜滋滋的高兴她主动问起他家公子，连忙回：“在呢在呢，公子现在正在书房，你等我这边忙完了领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张伯热情非凡，这让她想起来之前男人说过，张伯一生无儿无女，眼下看见她住进府里，心里开心，俨然把她当成女儿来照顾人。

    可楚恬才不傻，这哪里是照顾女儿的态度啊，分明就是误会她了，只以为楚恬真是他家公子的未婚妻吧？

    她婉言谢绝了张伯好意。

    这些日子虽然没出府，但是这荣府每一处她都已经走到过了，比如书房，即使没进去过，但是位置在何处她还是知道的。

    离朝夕苑很近，再往前走两步就能到。

    他院里没什么侍候的人，除了院门外站着两个侍卫，里头连个打扫的下人也看不见。

    侍卫伸手把楚恬拦住：“楚姑娘。”

    楚恬温温和和的说：“我想见见你家公子，能帮我跟他说一声吗？”

    “这……”

    拦住她的侍卫面露难色。

    另一个个子稍微高点的开口说话了：“楚姑娘请稍等，我去帮您跟公子说一声。”

    “好，谢谢你了。”

    个高的那个点点头，冲同伴递了眼神，握住佩剑进院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出来了。

    “楚姑娘，公子请您进去。”他很恭敬。

    春花一直跟在楚恬身边，看她也要进，侍卫僵脸把她拦了。

    “公子只同意楚姑娘一个人进去。”

    “小姐……”

    春花看向她，犹豫担忧。

    楚恬想了想，这也确实是那个人的风格。

    “我进去找他聊聊天，很快就回去找你。”她拍拍春花手背，算是安抚。

    聊聊天……

    俩侍卫僵着脸，心里忍不住诽问——他家公子什么时候有这闲情逸致跟人聊天了？

    但是面上不显，守岗态度尽职十分。

    “楚姑娘请——”

    楚恬踏进这个张伯带她转过一圈的院子，比朝夕苑大，大在这里有个凉亭，还有一间不知内布的书房和沐浴间。

    但她知道哪一间是书房。

    她往偏左那间房走，门关着，站在外面什么声也听不见。

    “荣公子。”她敲门说：“是我。”

    门从里面打开了，是他，手里还拿着一块布一样的东西。

    楚恬眼观鼻心，知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这个道理，无意间瞥到一眼后立刻挪开视线。

    万一她的怀疑是真的，那面前这个男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想看见我了。”他轻轻的笑说。

    昨晚那顿饭吃到最后稍微有点不欢而散，他看出来她被自己那句话吓到了，可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想看看她受到吓唬会怎么样。

    结果让他失望了，还以为她会躲自己远远的。

    “听说你想找我聊天，聊什么。”

    楚恬眨眨眼：“你听谁说的？”她明明刚刚才跟侍卫说起过这话，也没人传话给他啊。

    “它。”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习武之人，听力非同一般，他们在院门外说的话，他在书房里全都听得见。

    楚恬哑口无言，心里感慨说会武功真好，一边警铃大作——他武功越是厉害，岂不是更有大反派的嫌疑？

    一声书册落桌的声响打乱思绪。

    是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桌子上。

    “你看着好像很紧张。”男人随意落座，慵懒着往后靠，神情闲散说：“不如在凤安有趣了。”

    这话里略有失望。

    楚恬先是一愣，随后恢复神情。

    她自然是不如在凤安有趣了，且不说这里不是她自己的地盘，单是这些时日接二连三的梦境预示就让她惶恐不已。

    大boss在月离，目测眼下应该正是在黑暗处潜伏，蛰居等待伺机而动。

    可她好不容易拜托了凤安来到月离，现在却又得知月离才是最先毁灭的那座城。

    再说眼前这个男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脸上已经写满了“我很神秘”四个字，一样的背影，一样喜欢戴面具的爱好，让楚恬时不时就陷入无边猜测里。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也跟着他坐下。

    “其实我是想麻烦你一件事。”楚恬刻意忽略掉他刚刚说的话，开口道：“可能会有点强人所难，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心里会一直难安。”

    男人抿抿唇，睨她一眼，直接道：“简单点，说吧。”

    手指摆在腿上，下意识动了动，楚恬低头看，用另一只手抓住它按紧。

    这是她一紧张就会有的小动作，条件反射，不是楚梁月的，是她楚恬自己的，随着她一块来到了这个世界。

    然后她鼓起勇气看他说：“我能不能看一眼你的面具？”

    面具？

    男人挑眉，伸手抚上脸上的面具，尾音上提：“这个？”

    他好像没有不高兴，楚恬心想。

    所以干脆一鼓作气。

    她说：“不，是全部。”

    你的，全部，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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