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固有些无奈的看着这几个醉鬼。

    五月里高固就任怀远镇将，浑瑊却一股脑丢给怀远数千的难民，怀远那个地方，本来地瘠民薄，又遭了战乱，哪里救济得来。

    于是高固采纳了副将韩综的建议，干脆向浑瑊要政策，在怀远和当地放牧的部落做起了生意。

    浑瑊是老行伍了，高固稍微一露口风，他就知道这小子想干什么。这所谓的做生意，其实说白了就是走私。怀远那地方，周边那些小部落的出产都很有限，真正做生意的对象，是吐蕃。

    此时大唐和吐蕃是敌国。正规的榷场早就关闭了，军中走私那是资敌。可是如今整个邠州都遭了灾荒，又遇到战乱，不但民众，就是军中也粮草不济，朝廷又没有多余的救济，如果死守着规矩，大伙儿都要饿死。再说了，这年头军中大将也越发的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走私猖獗。浑瑊当即一口答应，还通过自己在长安的关系，帮高固牵线搭桥。

    有了浑瑊的关系，再加上韩综这个老长安帮着筹划，谁门上要多送，谁门上可以少送，哪些人喜欢金银，哪些人好好马，总之安排得条理分明，高固又是个极聪明的人，一时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收获很是不错。

    长安马贵，从怀远运来的牛马羊驼等物换了不少的粮食，高固依靠这些粮食，在韩综的筹谋之下，不但将怀远的难民安排得妥妥帖帖，还令军中的将士也都发了一笔小财。

    边军之中，镇将这样的位置是极其重要的，原本镇将任命多是由朝廷掌控。唐朝的节度使，之所以后来能不听朝廷的号令，越发的独立。原因就是中唐之后，节度使直接控制了手下镇将的任命，双方结合成了一种利益联合体。

    原本怀远军中有不少人不服高固小小年纪，就担任镇将如此重任，但这一次的交易下来，大家都得了利益，而且事情也办得漂漂亮亮。在韩综的统筹之下，以工代赈，发动大量的难民广修堡寨烽燧，整理防务，到了秋天，吐蕃再次来袭，结果碰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

    由此大伙儿对高固更是服气了。韩综于是借机提议，要高固就此立刻对军中展开整顿，一边立威，剔出那些刺头，然后又一边施恩，大力提拨亲信，一番组合拳下来，如今的怀远军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高固。

    高固也因此极为感激韩综，没有韩综的筹划周旋，几番腾挪，他哪有这么容易摆平怀远镇的那些刺头，坐稳如今的位置。所以这一次冬天与长安的交易，他极力邀请韩综一同前来。

    韩综欣然应约，大家是在昨日进长安城的。军中的将士，习惯是只要进了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平康坊。

    男人嘛，在边关爬冰卧雪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大家伙刀口上舔血，今日不知明日事。何况在怀远那个旮旯，连个营妓都没有，放眼望去，两条腿走路的全是公的，母的基本都是四条腿，比如母牛，母马之类。这一次防秋，大伙儿又砍了不少胡人的脑袋，赏钱发下了不少，有回长安的机会，不花个精光是谁也心里不踏实的。

    所以才一进了长安城，大家一窝蜂就往平康坊而来。

    本来高固和韩综的意思是要去南曲，韩综是读书人，喜欢风雅之地，而高固却是想到各个楼阁继续打听小妹的下落。

    可是手下的几个亲卫却都不乐意，在这些粗胚看来，既然上青楼妓院，那就是奔着女人热乎乎的身子来的，谁有那个闲功夫去吟诗作对，欣赏歌舞。

    而且南曲那里的价钱太贵了，实在是大不划算。高固的亲卫队正赵射当场就吵嚷起来，死活要来北曲。

    大家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交情，过命的兄弟，高固和韩综也不好摆什么上司的架子，只得陪他们来北曲的风月楼，不过二人也说好了，你们要去尽管去，高固和韩综是不去的。

    昨夜里到长安城，一番忙碌下来，再到平康坊，已经是下半夜了，高固和韩综于是在风月楼附近找了一家酒楼暂时住下，赵射则和七个亲卫一起杀奔风月楼，在那里花天酒地混了一夜，睡到这时候才起来。

    “你们几个粗胚杀才，一见女人就昏了头了，居然混到这个时候，赶紧的，今日还有好多事要做。要是误了校尉的大事，我让你们一辈子连头母马都见不到。”韩综见了赵射几个，当即大骂开来，他本是文人出身，可是在军中混得久了，完全没有了一丁点的斯文之气，一开口比丘八还丘八。

    赵射笑嘻嘻的，喷着满口酒气道：“韩先生莫怪，实在是大家伙儿憋得久了，军中三年，母猪赛貂蝉，你老就体谅体谅。”

    高固笑笑，一时打量众人道：“昨晚都尽兴了吧？”

    一个亲卫伙长叫孙启的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启禀校尉，赵队正说了，赏钱不花完，我等怀远众将，绝不撤兵。”

    韩综和高固当即莞尔，韩综不由骂道：“你们当这风月楼是吐蕃人么？说什么绝不撤兵，那些赏钱，都是你们拿命换来的，扔在这个地方，你们不心痛，我都替你们心痛。”

    赵射笑道：“韩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男人，一辈子不就忙这个事么？在怀远，那是没机会，如今入了长安，宁可死，也要花下死。”

    高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拍拍赵射的肩膀道：“好了，不要再胡扯了，今日事多，忙完了再来吧。”

    高固说话之间，眼睛无意中一扫，正看见对面屋檐下立着的冯妙妙，虽然过去了两三年，冯妙妙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比原本的容貌有了些差别，但模样基本没变。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得微微一愣，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正在犹豫着是不是出言招呼。

    “高大哥。”冯妙妙也是略一踌躇，最后还是露出一丝微笑，扬手叫道，慢慢穿过街道，向这边走了过来。

    “还真是你？”高固不由得愕然，有些不相信似的，上下打量冯妙妙。

    赵射等人在一旁也是一怔，见这个少女，上身穿一件石榴红的襦衣，外罩褙子，下穿竹叶裙，面如满月，修颈如鹤，眉如远山，目如点漆。妩媚之中自有一分文采精华之气，娇羞处却有一种潇洒从容之态。正所谓“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不由得都看得呆了。

    孙启随即轻轻在背后捅了一捅赵射，低声笑道：“难怪校尉昨夜死活也不肯进风月楼，我还以为他年纪小，不懂得这里面的妙处，原来却是有这样的妙人儿在这里等他。”

    赵射连连点头，一边拿眼去瞟冯妙妙，一边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咬着孙启的耳朵，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二人脸上的笑都是极其的暧昧和古怪。

    “高大哥别来无恙。”冯妙妙也不理会那几个粗胚，大大方方施了一礼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高固这时也回过神来，不由得问道。

    冯妙妙笑一笑，轻声道：“高大哥，我三年前就在这里了。”

    “什么？”高固愕然，“你不是——”

    冯妙妙叹口气道：“却是让高大哥失望了，高大哥你离开郑县的第三天，我就被关家卖到了平康坊，辗转几次之后到了行歌楼。”她随手一指道：“就是那栋楼。”

    高固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道：“怎会如此，你和他们不是亲家么？”

    冯妙妙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高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高固道：“我来长安办事。顺便——”他说着一停，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冯——小娘子，你对南曲这里熟悉么？”

    冯妙妙笑道：“我在南曲住了三年，自然熟悉。”

    高固喜道：“这就好了。我有一个小妹，叫做高宁，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大概三年前被人卖到平康坊的南曲，不知你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没有？”

    “高宁？”冯妙妙眉头微皱，想了想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高固闻言不由一阵失望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你了，我们走吧。”

    冯妙妙一怔，忙问道：“高大哥这是去哪里？”

    高固道：“我今日请兄弟们帮忙，打算去南曲的楼子里，一家一家的去打听。”

    冯妙妙闻言，顿时说道：“别，高大哥，你这样不但绝打听不到消息，反而会弄巧成拙。”

    高固一楞道：“为什么？”

    冯妙妙道：“你不明白，这里是平康坊，平康坊历年楼子里买来的小娘子，大多都会改换名姓的。而且为防家里人找上门来，惹出麻烦，那些小娘子的消息，各个楼子都不会轻易对外人透露。高大哥，你这样是找不到人的，人家哪怕就是知道消息，不但不会告诉你的，说不定还会故意糊弄你的。”

    高固不由得呆住了，难怪他这么多年，问遍了所有的楼子，却一无所获。

    这里冯妙妙想了一想道：“不如我帮你去打听打听吧。我是平康坊的人，他们应该不会防备我。”

    高固闻言一喜道：“这是不是太过麻烦了？”

    冯妙妙笑道：“高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又值得什么。”她说着一顿，微微思忖一时道：“只是这平康坊里，歌姬数千，那些小娘子也是经常的被人买来卖去，一个人辗转三四家楼子都有可能，若是要打听，也不是一时就有消息的，高大哥还要有些耐心才好。”

    高固闻言，脸上露出层层隐忧，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找了她不短的时间了，再等些日子也是不妨事的。”

    冯妙妙安慰他道：“我在这里的楼子，也有不少的朋友，我会托她们一起帮忙打听，这样吧，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给你消息，如何？”

    高固大喜道：“如此有劳冯小娘子了。”

    冯妙妙道：“高大哥，我叫冯妙妙，你还是叫我妙妙吧，这小娘子听着生份。”

    高固一笑点头道：“好。”

    冯妙妙当即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即又叮嘱道：“高大哥，还有一事，平康坊的这些楼子，尤其是南曲这里的，背后都有偌大的势力，很多都是朝中的大员，你如今虽然也是个军官，但要是没有人帮你的话，即便是找到了高小娘子，也不要轻易上门要人，要不然，少不得是要吃亏的。”

    高固闻言脸色一变，怒道：“还有这等事？”

    一旁韩综道：“校尉，平康坊都是这个规矩，不过那些青楼楚馆，只要有钱，也是不碍事的，如今还是先找到人了再说。”

    高固听了，微微点头，他想了想，看一眼冯妙妙道：“冯小——妙妙，如此，以后就劳烦你帮忙，多多留心了。”

    冯妙妙笑道：“我会的。”她看看高固几人，随即道：“高大哥，自郑县一别，也有几年了，当年要不是高大哥你，妙妙我早就成了一具枯骨，不知抛在哪个荒郊野外了，不如这样，高大哥，你们难得来长安一趟，想必还没有用过饭，不如今日我做东，请高大哥和诸位大哥喝酒如何？”

    高固不由一怔，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昨天跟着这几个粗胚来这里，他们倒是尽兴了，我和韩先生却是灌了一肚子的空头酒，如今还没吃饭呢。走，咱们吃饭去。”他说着又向冯妙妙笑道：“你个小娘子家家，又有几个钱，这样，不如我来请，妙妙你在长安路熟，你来带路，如何？”

    冯妙妙忙道：“这如何使得。”

    高固道：“怎么使不得，你帮我找小妹，我请你喝酒，太使得了。”

    赵射笑道：“正是如此，咱们虽是粗鄙军汉，却也知道，男人大丈夫，是绝不会叫女人请喝酒的，不然说出去会让军中的兄弟笑掉大牙的。”

    高固道：“妙妙，你可听见，军中汉子，都是如此，走吧。”

    冯妙妙见状，也就不再坚持，点头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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