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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问鸳鸯

作家文雨所作长安风起花如雪,第 4 章 问鸳鸯,内容摘要:

    《长安风起花如雪》来源:..>..

    五更二点的长安城,太极宫承天门敲响第一声报晓鼓,然后是整个长安城,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敲响了鼓声,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波又一波的传开,皇宫大内的千门万户,门下中书、尚书六省等等朝廷各衙门的大门、一百一十宫坊的坊门,都依次开启。

    与此同时,城内一百多座寺庙,纷纷撞响晨钟,晨钟与报晓的鼓声相互应和,回荡不绝,长达3000多声,整个长安城苏醒了。

    在这钟鼓声中,冯妙妙和任福娘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匆匆来到后面的院子里。

    天色渐渐亮了,一缕缕的阳光仿佛缭乱的金线,从□□黑瓦的院墙外射了进来,穿过墙边的一株垂柳的绿叶,落在满院的碧草叶上,将草叶上的露珠映照出五彩光华,变幻莫测,晶莹剔透。

    院子里行歌楼的二三十个姑娘都已经到齐了,大家开始三人一伙,五人一群,各自跟着自己的师傅练习。冯妙妙、任福娘和任千千今日上午要练琵琶。琵琶师傅姓柳,叫柳梦瑾。想当年,柳梦瑾也是平康坊的风云人物,色艺俱佳。

    据说十多年前,柳梦瑾被当朝驸马看上了,私底下偷偷养在外面,二人如胶似漆,缠绵不舍。驸马一连数日不归,惹得公主大怒,将柳梦瑾高价转卖给长安的一个胥吏。胥吏不过小门小户,柳梦瑾却是习惯了平康坊奢华的生活。不到一年,胥吏的钱财便被她耗尽。胥吏一名不文,无法再供养她后,柳梦瑾便又重新回到了平康坊。临走时还带走了胥吏漂亮的女儿。这个女儿就是任福娘。

    楼子里的人在对女人的道德品行的评判方面,跟良家妇女是一样的。他们对柳梦瑾的人品也是唾弃鄙视,觉得她贪图富贵,始乱终弃。但是不管怎样,柳梦瑾的琵琶技艺却是实打实的,别说行歌楼,就是整个长安城也是排得上号的。所以,柳梦瑾即便是品行恶劣,年老色衰,靠着高超的技艺教人乐舞,不仅维持了生计,还少有人为难她。

    “今日依旧练习轮指。”柳梦瑾怀抱琵琶说着,微微一停,看了一眼任千千,“千千,轮指当如何?”

    “......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力度要均匀,不可忽大忽小。大拇指力度可稍弱于其他四指......”任千千侃侃而谈。

    “不错。”柳梦瑾又看向任福娘,“福娘,你演示一遍。”

    任福娘忙答应,拿起琵琶,虚握右拳,迅速展现出一个轮指手型,“铮”的一声,食指以弹的方式快速弹出,并且快速连接中指。随着她手指的弹动,琵琶发出一连串如同刀枪并击的弦响,急促而激烈。

    “停。”柳梦瑾忽然一拍手,任福娘停了下来,只是神情有些茫然,浑然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柳梦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轮指时一定要注意食指的回收,小拇指弹出的那一刻,食指当同时收回到原本的地方,如此下一个指法才能一气呵成。你这食指实在是——既然没用,不如剁了它。”

    她说到这里,一挥手,“再来一次。”

    任福娘只好再弹,不过她明显指法越发僵硬起来,一连几次,都难以令柳梦瑾满意。渐渐的柳梦瑾变得焦躁起来,不由得大声呵斥,谁知越是呵斥,任福娘越显得慌乱,最后越发的不成音了。

    “你啊,真是——你脑子是木头做的么?”柳梦瑾简直要暴跳起来,但她还是生生的忍住了,一挥手:“千千,你来给她演示一遍,你仔细看着。”

    “是。”任千千怀抱琵琶,右手一展,五指迅即熟练的从弦上拨过,就像疾风骤雨,铿然而响。

    “注意她的指法。”柳梦瑾神色严厉,提醒任福娘。

    任福娘脸色苍白,呆呆的看着任千千的手指。她原本就畏惧柳梦瑾,几次出错,被柳梦瑾呵斥得几乎要哭了,如今脑子更是一片空白,根本看不分明。

    任千千一曲弹罢,柳梦瑾满意的点点头:“就是这样,看明白了没有?”

    任福娘木然轻轻点点头,也不知自己到底看没有看明白。

    “好,你再演练一次。”柳梦瑾道。

    “是,是。”任福娘小心的抱住琵琶,有些手忙脚乱的伸出右手,脸上却越发的苍白,身子禁不住木头一般的僵硬起来。

    见她如此模样,一边的冯妙妙忙道:“柳大娘,这教坊的考核要近了,虽然福娘是你的女儿,你却也不能厚此薄彼,只顾着教福娘了,不如我先演示一遍,你看如何?”

    柳梦瑾一怔,她看看任福娘,见她抖抖索索,白得纸一样的脸上隐隐有汗珠泌出了,眼睛也红了,看样子再逼就要哭出来了,不觉摇头叹息一声道:“福娘,自古以来演练乐器,最忌心浮气躁,演练之前,须得凝神静气,百虑皆无。你还是先静静神吧。”

    任福娘如临大赦,连忙点头。

    柳梦瑾随即冷冷瞪了一眼冯妙妙:“你既然说要先弹,还愣着做什么?”

    冯妙妙一呆,向任福娘轻轻一笑,当即手挥五弦,弹奏起来,才刚弹完,柳梦瑾正待要点评时,忽然身后有人高声大叫道:“柳娘子。”

    柳梦瑾一愣,大家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老鸨领着一个少女过来,正是郑举举。

    柳梦瑾便丢下冯妙妙几人,忙迎了上去,看了郑举举一眼,有些诧异:“这不是前几日才来的小娘子么?”

    老鸨笑道:“就是她了,在假山那里跪了一夜。管事的吩咐了,郑小娘子日后便落在你门下。”

    柳梦瑾看看郑举举,眉头微微一皱:“学过琵琶没有?”

    老鸨道:“学过的,自小就学过。”

    柳梦瑾回头向冯妙妙说道:“妙妙,把你的琵琶给她,先弹一个看看。”

    冯妙妙答应一声,站起身向这边走来。郑举举这时,虽然看上去低眉顺眼,但眼睛里依旧难掩固有的桀骜,昨夜灯光太暗,冯妙妙没有看得很分明,但这时一见,当即一阵骇然,天下竟然还有如此艳丽的少女。

    清晨的阳光之下,郑举举静悄悄的站在那里,眉不画而秀,目不点而明。尤其是肤色皎白,宛如冰雪。红唇丰润,娇艳欲滴。

    难怪犯了如此大的错,管事就轻易饶了她。这做歌姬的,虽然不以容貌取人,但长得漂亮却又天生的能让人包容。尤其是像郑举举这样的小姑娘,可塑性极强,毕竟歌舞不行可以慢慢学,容貌要是差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行歌楼说白了还是要赚钱,这样的好容貌,自然不能糟蹋了。

    “只是不知她技艺如何?”冯妙妙半晌才回过神来,暗暗想道。这个女子,实在太艳丽了,即便冯妙妙是个女人,也都一时失神,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要是技艺精湛,教坊的考核,真的是平白增加一位劲敌。

    郑举举接过琵琶,坐了下来。随即右手食指一动,“铮”的一声,弦声轻响,看她那个架势,冯妙妙暗叹一声,因为她知道,光看这个架势,这个女子在琵琶上的修为一定不低。

    果然,随即乐声响起,弹的是《六幺》。《六幺》就是《绿腰》。此曲原本是女子的软舞,轻盈徐缓,但后来却被改编成琵琶曲。起手散序采用慢快慢的节奏,旋律优美柔和,多用拉弦和轮指,也就是元稹《琵琶歌》里所谓,“六幺散序多笼捻。”

    “停。”柳梦瑾也是此中的高手,《六幺》散序的拉弦和轮指是极其考验技法的,她只要稍微一听,就明白其中高下,当即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小娘子,我收下了。”

    老鸨笑了起来,说道:“我就说柳娘子会满意的。”说罢脸一沉,对着郑举举说道:“郑小娘子,日后你就跟着柳娘子,不要再使小性子了。要不然,楼子里的鞭子也不是闲着的。”

    郑举举抱着琵琶,冷冷点一点头。老鸨不再理会她,自己离开去了。柳梦瑾却上前去问道:“你这拢捻手法,我看着有些眼熟,莫非你跟当年的兴奴有渊源?”

    冯妙妙等人闻言都大吃一惊,她们潜心学习琵琶已有数年,当然知道所谓的兴奴是什么人。

    兴奴名叫裴兴奴。唐代是琵琶发展的高峰,涌现出了大量的琵琶名手,其中曹纲的演奏,右手刚劲有力,“拨若风雨”,另与之齐名的裴兴奴则左手按弦微妙,“善于拢捻”,故当时乐坛有“曹纲有右手,兴奴有左手”之誉。(注释1)

    众人期待的目光看着郑举举,却不料郑举举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是跟着隔壁住的一个老乐师学的琵琶,不知他和兴奴有什么关系。”

    柳梦瑾一愣,问道:“此人叫什么?”

    “姓周,因排名第五,所以人都称他周五。”

    “周五?”柳梦瑾摇摇头,“没听说过。”

    裴兴奴名传天下,向她求教学习琵琶的人不计其数,也许这人是她的弟子吧。这样想着,柳梦瑾不再多问。

    “小娘子,你既然已经入了这个门,别的什么话也就不多说了,我就说一句,平康坊里,从来不靠别的,靠的只有真本事,你若是技艺高绝,色艺无双,不要说拿酒水淋人一头一脸,就是你指着人的鼻子骂,拿口水吐他一脸,那些人也会涎着笑脸给你陪小心。若是你什么也不会,这楼子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烧火的小丫头,都能上来踩你一脚,唾你一脸。你还要给他们陪小心。这个就是平康坊,你明白了没有?”

    郑举举一愣,随即她美目猛然一亮,抬起头。“当真?”

    柳梦瑾手指在琵琶上轻轻一弹,发出悦耳的声音,似嗔似叹。

    “楼子里,花魁娘子和都知就是天,谁都要巴结她们,不要看那些个管事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见了魏子美她们,也都是生怕得罪了,把她们当祖宗供着的。不过她们这些人,当年也都和你们如今一样,是一步步从这个院子走出去的。郑小娘子,我听说马管事昨日罚你跪了一夜,这有什么?只要你肯下苦功,等你有一天成了花魁,你就可以想着法子折腾马管事,所以你不必气恼,风水轮流转,只要你能下苦功就成。”

    郑举举闻言顿时笑了,那一笑,好比春花绽放,秋月当空。

    “明白了,有朝一日成了花魁,就能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郑举举这话是没错,但是戾气太重。柳梦瑾突然间没了兴致。“你们各自练习吧。”柳梦瑾挥了挥手,在角落处坐下闭目养神。

    机会终于来了,远处的院子外人影一闪,有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冯妙妙眼尖,见到了那个人不由得轻轻一笑,朝着任福娘使个眼色,任福娘一愣,随即向门外看去,见一个少年躲在院门外,轻轻向她招手,任福娘顿时脸就有些红了,指法顿时乱了起来。

    柳梦瑾的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是听着的。“福娘,你又做什么?”

    任福娘忙低下了头,沉吟半晌,凝神静气,忽然她目光变得澄澈起来,抬起头看着院门外,右手五指一拂琴弦,“铮”的一声,琵琶调却忽然变了,从原本的《明妃曲》变成了《鸳鸯》。她原本有些笨拙的指法,却在一刹那间莫名变得流畅起来,一首《鸳鸯》,吟揉推挽,打带绰注,极尽哀婉,当真是:

    我见鸳鸯飞水上,

    君还望月苦相思。

    一双裙带同心结,

    早寄黄鹂孤雁儿。

    一曲弹起,起初大家还不觉得,但越听脸上越是惊讶,都愣住了,纷纷不由自主的停住了手里的琵琶,静听起来。就是一旁的柳梦瑾也脸色一变,听到尽情处,也不由有些痴了,隐隐湿了眼眸,久久不愿睁开。

    一曲终了。

    柳梦瑾凝神片刻,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她睁开眼睛,走上前来,大笑道:“好,好。乐声乃是心声,心中有了,这乐中就自然有了,心中没有,无论你如何强求,这乐中都是无法有的。福娘,便是如此,便是如此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觉手舞足蹈,任福娘却怀抱琵琶,浑然没有听见一样,只是眼睛痴痴的看着院门外,这时门外已经空空如也,那少年早已不知去向了。

    自那少年走后,任福娘却一直心不在焉,弹一弹,又不自觉的偷眼看一看院门外,又弹一弹。惹得柳梦瑾才刚对她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几次不得不提醒她,她才打点精神,认真练习起来。

    眼见着日头渐高,慢慢近了午时,阳光越发的和暖明亮,照见花红柳绿,草色苍碧。两只黄鹂不知何时歇在院墙上,应和着众人的乐声,轻声啼鸣。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罢。”柳梦瑾拍一拍手,说道。

    大家欢叫一声,放下琵琶。任福娘却身子飞快,扔下琵琶,直穿过那片草地和假山,跑过了大院子,向院门外奔去,伸头四处张望,最后却满脸的失望。

    她低着头,手攀着院门,正是失神落魄之时,忽然身后有人冷哼一声:“那徐家子又来了么?”正是柳梦瑾。

    任福娘回头一呆,吃惊的一缩身子,慌忙道:“没——没有,没有的事。”

    柳梦瑾冷笑一声:“你这浪蹄子,当我眼是瞎的么?”

    她大步走到门外,四处看了一看,见没有人,这才回头道:“福娘,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平康坊,你记住了,这个地方,只要你有铜钱,谁都可以来,没有铜钱,进来也是白费。那徐家子若是有钱,来了也就来了,可是,他有钱么?”

    任福娘苦笑一声,不说话。

    柳梦瑾继续说道:“既没有钱,就该拿大棍子打出去,记住了没有?”

    任福娘只得轻轻点头:“记住了。”

    柳梦瑾看着她,张口欲言,最后却叹了口气道:“哎,当真是——。”说到这里,却住了话头,摇摇头,自顾去了。

    任福娘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在那里楞了一时,神色恍惚向后院走来。

    “见到他没有?”忽然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拍,任福娘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冯妙妙,这才长吁一口气,失望的摇摇头。

    “给你。”冯妙妙递过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任福娘接过来,有些奇怪的问。

    “阿月浑子。”冯妙妙说道。

    “哪里来的?”任福娘不觉一愣。阿月浑子就是开心果,这玩意是唐朝时期由中亚传来的,又叫胡榛子,中国没有,所以很贵,如今在楼子里是个稀罕物。

    “我买的。”冯妙妙轻笑一声说。

    “你哪来的铜钱?”任福娘根本不信。

    “我怎么没有钱,你看这是什么?”冯妙妙伸出右手的拳头,在任福娘眼前快速一晃,随即藏了起来。

    任福娘笑道:“又作怪。你敢让我仔细看么?”

    “怎么不敢。”冯妙妙伸出拳头来,在任福娘眼前慢慢展开,任福娘还以为她真的有钱,低头细看时,却啐了一口:“你又唬弄人,拿春钱当铜钱。”

    所谓“春钱”,是青楼中专用的钱币。平康坊的青楼,除非是已经开始接的姑娘,像她们这些小丫头,是完全没有外面流通用的铜钱的。

    楼子里为了对她们进行控制,防止她们藏私房钱。平时会给她们发一种“春钱”。这种春钱就像现在的购物劵一样,只能内部使用。

    春钱钱币和铜钱大小,正面刻的是风花雪月等等,背面则是男女交合各种姿势的图画。由于春钱只能在楼子里面使用,所以冯妙妙等人外出,那些老鸨子和管事一点不会担心她们就此消失,因为她们身上一个铜钱也没有。

    冯妙妙拍手一笑:“就知道唬不了你,好了,不逗你了,这阿月浑子,其实是徐三捎给你的。”

    任福娘一怔,顿时眼睛四处搜寻起来。

    冯妙妙不由摇头:“不要找了,他早走了,他让潘家的大娘子把这个捎给你。”末了又说一句:“他怕又给柳大娘撞上了,所以就悄悄拜托了潘家大娘子。说是下回再来看你。”

    任福娘看着手里的纸包,露出了笑脸,忙打开来:“来,咱们一起吃。”

    冯妙妙摇头笑道:“又不是捎给我的,我才不吃。”

    任福娘脸上顿时红了,但心中欣喜,拉住了冯妙妙的衣袖:“好姐姐,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有什么趣味。”

    冯妙妙笑道:“我听人说,自来相思,一个人才有趣味。”

    任福娘脸上越发的羞涩,低着头,但眼睛里却闪着柔光,如蜜一样的甜,末了她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在一边一个石桌子旁坐了下来,一言不发起来。

    冯妙妙一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应该开心才是,有这么一个人儿在你身边,经常还能见到。这天底下的事,也说不准,说不得你们两个是有缘分的,哪一天缘分到了,就在一起了。”

    任福娘却摇摇头:“哪里有那么容易。”

    “你是未入教坊籍的,只要徐三出得起聘礼,最多三百缗,就能脱离这个地方,不像我,身子都不是自己的。”

    任福娘苦笑道:“我打听过了,柳大娘当日要三百缗聘礼,其实也不是胡说的,像我这样的,想要离开,虽然所费不多,可就是这三百缗,一时之间,徐三也是拿不出来的。”

    冯妙妙一怔,想了想道:“他还年轻,积攒几年,应该是攒得出来的。我听人说,他如今日夜给平康坊各处楼子送瓜果菜蔬,很是勤快的。”

    任福娘闻言,脸上才稍稍有了些笑容。说道:“但愿吧。”

    她说话间打开纸包,放在那张石头桌子上,推到冯妙妙的面前,自己也拿起一颗阿月浑子,剥开来,慢慢的吃着,继续说道:“以前在家里,有阿爷在,觉得这铜钱也不值什么,什么都不大放在心上,如今才知道,一文钱,也是能逼死人的。”

    冯妙妙笑笑:“柳大娘不是常常说么?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不过福娘,无论怎么说,你都是个有福的,徐三虽然穷些,单他那份心,如今这个世道,真的是很难得了。”

    任福娘闻言,轻轻点点头,叹口气道:“可惜我是一丁点也帮不上他。难为他了。”

    其实任福娘小时候还是很敏慧的,能辨音律。她原本姓刘,父亲是长安万年县的一个小吏,家境还不错,可惜遇到了柳梦瑾那个败家娘们。当年她有一个邻居,姓徐,排行第三,所以大家都叫他徐三。仅比她大一两岁,两人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

    徐三的父亲是乐师,徐三便从小随父学艺,学了什么就会来教给任福娘。就这样二人越发的亲密,后来相互盟誓,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任福娘的父亲知道后不由大怒,一则因为徐家是乐籍,二则太穷了,因此强行将福娘拘束起来,不让两人见面。但徐三却一直没有放弃。

    不久柳梦瑾将刘家败了个精光,要回平康坊,她见任福娘精通音律,于是动了心思,将福娘拐到了行歌楼。刘父这时候一身的麻烦,也无力再照顾女儿,干脆听之任之。徐三得到消息后立马就跟着找到了行歌楼,在楼外徘徊不去,只想见福娘一面。

    可是行歌楼是什么地方?像徐三这样的穷鬼,根本连楼子的大门都进不来,更不用说任福娘所在的后院。

    不过这位徐三还是很机灵的,他仗着自己在平康坊人头熟的便宜,弄了些瓜果菜蔬,生姜果脯之类的,各处叫卖起来。本来这些卖瓜果的,是不能进入楼子里的,但徐三聪明伶俐,又生得风流俊俏,更兼他是乐户出身,吹弹唱舞、各路乡谈、诸行百艺,无有不精。将那些楼子里的行首花魁们哄得团团乱转,所以他在青楼里行走,大家也不赶他。有些想和他亲近的姑娘,还时不时特意照顾他的生意。

    就此徐三慢慢的得以进入行歌楼,后来甚至能直入后院。只是几次都被柳梦瑾强行赶走,还放出话来,想娶任福娘,可以,但要拿聘礼来,最少三百缗。

    这些年徐三一直在筹钱,三百缗对那些富贵人家来说,自然不多,可是对于徐三这种小门小户,却是一大笔钱。(注释2)

    令任福娘感到欣慰的是,哪怕是再难,这徐三也不和街头的那些侠少去鬼混,坑蒙拐骗的找铜钱,而且所有的心思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平康坊是销金窟,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以徐三的本事,做个帮闲什么的,或者委身于哪个花魁,只要拉得下脸面,放得下身段,三百缗很容易就能赚到,只是他却立身甚正,不该他的钱,他绝对不拿,因此也令平康坊里众人都高看他一眼。这也令冯妙妙很是羡慕,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可是自己的情郎又在哪里呢?白马少年的身影在冯妙妙心里一闪而过,但是,马上,她就把那个影子甩掉了。白日做梦罢了,还是不要徒添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