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阳光的影子却不见了。 更新最快

    乌云如翻滚的墨海一般，从遥远而明亮的东方天空铺染而来，瞬间笼盖四野，仿佛一个足以罩住大地的盖子，遮挡住了世间所有的光亮。

    雷光隐约，是一场暴雨的预兆。

    古琅很冷，他觉得浑身冷得快要冻僵。

    他同时也觉得胸口很痛，痛得无以复加，不可忍受。

    鲜血像破闸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冲胸口的剑伤处流出，淌在干燥土地中的裂痕里，不一会儿，长在那些缝隙间的草便全都枯死了。

    他喘不上气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无法理解身下的鲜血究竟是什么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只是……

    很痛。

    程晓漫不经心地走近过来，手里握着那把饮过青龙精血的剑，那剑苍白的锋刃忽然变得有些发红，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在他眼里，只有倒在地上的古琅。

    他拂袖揩掉嘴角的血迹，睥睨古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胸膛上那道狰狞的豁口，冷笑道：“你死定了，这一剑我是照着心脏刺的，前胸后背都贯穿了……”

    “你死定了。”他又重复一遍，语气中有几分得意。

    古琅没法回答他，也没法看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好似鱼儿离水之后，在烈阳下炙烤着即将死去时的挣扎。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快，前一晚胳膊上的剑伤已经让古琅流了不少血，这时候却已没有多少血可流，很快他便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一瞬间，倒映着漫天乌云的瞳孔中，有几个人像一闪而过。

    项叔牙，李净尘，周冬瓜，牛大钱，薛昊，姜钰琦……

    还有……古不仁。

    他们的容貌，或名字，就像眨眼即逝的流星般划过古琅渐入混沌的脑海，他讷讷地张开嘴，无意识地呢喃道：“我，我不想死……”

    听到这话的程晓，不禁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死到临头了才想起求饶？可悲啊，我竟把你这种懦弱的家伙当做是对手，还把你看做了李净尘的延续，现在看来，你只不过是将你那个没脸的师父最后一块遮羞布也给丢了，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的声音在丛林间回荡不绝，刺耳无比，古琅嗡鸣的耳畔间却什么也听不见。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头顶那片黑压压的苍穹，恍惚看到了在黄泉水路上，那片璀璨的银河，只不过那片天是亮的，这片天是暗的，都是将死之人才看到的景色。

    离聚念境只有一步之距，他的长生大愿即将达成第一步，古琅这辈子走了许多路，走了许多步，却从未觉得一步路竟会走得如此艰难过。

    在某个瞬间，古琅忽然意识到，这一步，他走不到了。

    一刹间，积压在心底，灵魂最深处的，那种绝望的悲伤，就像突然摆脱了理智的桎梏一般，疯狂地在全身上下每一处滋生、蔓延开来。

    这种绝望的悲伤，就像一个黑洞，贪婪地吞食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他的眼珠渐渐翻出了白色，紧闭的牙关被口中的鲜血染红了牙缝，从嘴角缓缓流淌下来。

    程晓看着古琅，享受似的微微扬起了嘴角：“你可以安静地死去，我这人不喜欢手上染上太多肮脏的血，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趁机在你身上再割下两块肉之类的……”

    说罢，他手一扬，剑光一闪，就在古琅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刻骨”的剑伤。

    古琅疼得整身躯都倒弓了起来，他嘴里包着血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声。

    程晓狂笑道：“哈哈哈哈哈，你得习惯这个反复无常的世界，就像我好不容易从李净尘的光环下熬出了头，你却半路杀出夺走了所有属于我的荣耀一样。如果不能欣赏到你悲伤的样子，我真是快要气疯了，所以你得体谅我！”

    说着，他又在古琅的大腿上割了一剑。

    古琅的身子反弓起来，疯狂地抽搐了两下，突然就像死透了一般，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也不动。

    程晓如同散步一般悠闲地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古琅那双眼睛果然还是睁开的，虽然看起来就像花掉的镜子一样没有一丝光泽，但仍旧有一缕坚强的生命之火在眼底静悄悄地燃烧着。

    程晓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古琅居然这么能忍，他刚才在古琅腿上斩的两剑，分别是修仙者的灵脉交结，是全身最为敏感的部位之一，也是疼痛最难以忍受的部位。换做平常人，早就哭着喊着一心求死了，而古琅却把眼睛睁得比同龄还大。

    “你怎么就不肯死呢，非得要不断地弄脏我的手吗，你这小杂种。”

    程晓一脸怜悯地看着古琅，摇了摇头，将剑举了起来，这一次，他比直地对准了古琅的心脏，只要再来一剑，任他再顽强也死定了。

    忽然之间，他看到古琅的怀中有个东西。

    他收起剑来，将之一把抓出。

    “纳宝囊？还是品相如此极品的纳宝囊？”程晓看着手里这只散发着淡淡灵气的纳宝囊，心觉震惊。

    项叔牙在浮华门中地位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极品的宝物赐给古琅？

    程晓怀着一丝疑惑，打开了纳宝囊，一抹淡淡的翠绿色光芒，从打开的纳宝囊底部照射了出来。

    “什么东西？”他将那发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翠绿宝石，这宝石的表面有些模糊了，看起来也不是个值钱的东西。

    他将宝石随手扔在了地上，又从里面搜出了两本卷宗来。

    一本《万木诀》，一本《隐灵剑诀》，程晓都没见过，更不觉得这种破破烂烂的书会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也随手扔在了地上。只有那只纳宝囊他没扔，揣入了怀中。

    由于这个插曲的缘故，不知为何，程晓忽然失去了在古琅心脏上补上一剑的**。他流的血太多，他不可能活，程晓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但是谨防万一，他又在古琅的手腕上划了一剑。

    血涌了出来，但不像之前那样迅速，因为古琅体内的血快要流干了。

    程晓将沾满鲜血的剑插在古琅的手边，瞥了即将死去的他一眼，冷幽幽地说道：“你死的不冤枉，挡我道路的人，都要死，弱者永远就是为强者所准备的食物，李净尘是块骨头，我没咬动他，他自己却碎了，你是块*，即使我不杀你，其他人也会吃了你……”

    “修仙就是这么一条路。”

    他头也没回，转身走远，将那把带血的剑留在了古琅身边。

    清晨的地火结界，一片灰暗，了无生机，四周静悄悄的，那些蛰伏在丛林间的凶猛野兽，却都像冬眠了一般，没有一丝动静。

    风刮在草皮上猎猎作响，古琅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连眼神也凝滞住了，细软的头发飘在苍白的脸畔上，看起来已然死透。但是他胸口中还存着一口气，只剩下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咽了下去，他便真的死了。

    但仅仅是一口气，也只能够支撑住一口气的时间。如果支撑不住，那也不过是一死。古琅对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豁达感到有些诧然，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习惯了这种事，短短十余年，他“死”过无数次，对于死亡，他已经不再感到恐惧，而是麻木，麻木地去追求长生。

    产生这样的想法，让他对自己很失望。

    模糊的意识中，他似乎又乘上了那一片驶往黄泉的扁舟，那个总是遮住自己容颜的女子好像在说着什么话，可他听不清楚。

    忽然，一道光闯进了他的视线。

    那是从现实世界照来的光，凭着胸口下那一口几近耗尽的气息，他费力地向那光源转动眼珠。

    白茫茫的光辉中，一只青鸟振翅飞来。

    那是在镇山六*剑阵结界中，曾为古琅送别过的那只青鸟……